作为一名资深的行业观察者，灯少是一个总要打破人们糊给电视新媒体产业的美颜滤镜，给大家看原图的人。

　　回顾过去十年，这样的往事比比皆是。甚至在2017年行业一片欣欣向荣时，他也撰写了多篇“盛世危言”，直言市场的冒进与隐患。

　　在此次“视听·这十年”系列访谈中，他一面感叹过去十年是“从0-1的创世纪”，一面谏言“产业各方要有‘有为才有位’的觉悟”。

　　网络上有这么一种说法曾被套用到各行各业——今年可能是过去十年中最差的一年，但也可能是未来十年中最好的一年。灯少觉得这话用在电视新媒体产业虽不完全对，但后半句没准儿真说中。

　　其实这种焦虑用一种更直白的方式表达，可能是这样的：如果产业再不忙着求生，就是等着消亡。

　　“到现在还认为电视的未来仅是视听内容的话，一定是走了一条下坡路”，灯少说，“过去十年，是电视视听变革，推陈出新的十年；而未来十年，电视应不止于视听内容，而是开启电视内容+服务的十年。”在目前IPTV、OTT、DVB三足鼎立的大屏格局中，灯少认为IPTV最具备能代表未来电视的潜质，但他又补充，具备潜质不代表一定能走完这条路。

　　表面上看，这是一位行业观察者在制造焦虑，但如果联系上灯少的从业经历及当前的产业背景，或许这些预测背后真是一片洪水滔天。

　　从0-1和从1-N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在回顾视听产业过去十年时，灯少引用了李白的这句诗。虽曲折蜿蜒，却处处风景，经历过艰辛，也收获了成长——IPTV从2200万到3.7亿，成为电视媒体传播主渠道；OTT则通过产品和体验升级，激发了用户看电视的热情。十年间，以IPTV、OTT为代表的中国视听产业实现了从0-1的蜕变，也推动了中国电视机行业的智能化升级。

　　如果用一个关键词来形容这十年，灯少认为是“技术破壁”。视听行业的成长离不开技术破壁带来的支持，不管是从模拟到数字的传输演进，从ADSL到光纤的网络升级，从电视到智能电视的产品升级，从标清到4K的体验升级，还是从EPG到智能推荐背后的AI计算、大数据技术的服务升级等等，在灯少看来，过去十年产业的快速发展得益于技术破壁带来的红利，“技术打破了视听产业原有的管制壁垒，推动了视听的产业变革，通过商业格局的新构，重塑了产业的新形态，甚至再度引导了政策的锦上添花。”

　　当产业顺应了时代的发展趋势，新业态的崛起就是必然结果。

　　但时代在变，一方面中国视听产业的人口红利期已经结束，另一方面宏观环境也在发生巨大变化。在规模完成积累之后，如何让规模变现，已经成为这届视听平台们的普遍困境和焦虑。局面已完全不同于十年前。

　　“如果说过去十年是技术破壁的十年，那么未来十年则是商业破界的十年”，灯少说，“现在视听行业需要打破固化的舒适区，破界寻求合作的新机会，需要构建从1-N的百花齐放。”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技术跑太快，商业化进程明显跟不上。灯少感叹，往往一个技术的商业价值尚未被激活，就已经急于推广下一代技术，4G到5G，4K到8K都是典型代表。灯少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如果技术忙于不断迭代升级，没有给商业落地留下有效空间，，那技术突破的价值何在？

　　灯少说，“我更希望我们对于技术与商业化的结合更紧密些，也更踏实些，而不是技术盲目求新求快，迫使商业化的立足点不断变更，造成技术下的产业内卷。”

　　跳出视听看电视

　　内卷可能源于技术，也可能源于政策。

　　由于政策管理的角度不同，电视大屏被划分出三个天生陷入同质化竞争的平台，灯少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行业的内卷，“视听行业原本就是一个高度内卷化竞争的领域，不管是大屏还是互联网视频领域，既有来自合作方，也有来自企业间。在产业的初期，竞争是市场与行业拓展的手段，彼此受益。但随着品牌、业务进入发展期，过度的内卷就将影响行业未来的成长。因此，整个视听行业的竟合需要进入到一个规范发展期，这个规范不是仅指政策管控，更是行业自律。”灯少重点强调，“打破内卷还需要各方探寻电视依托视听能力之外的成长空间，形成各自的差异点，如基于电视的智慧服务或文化大数据等探寻。”

　　在泛互联网领域有这么一个规律：一旦行业内部争夺的焦点止步于腾挪转换，就必定狼烟四起。市场就这么大，用户就这么多，一方吃肉，另一方就只能喝汤。

　　在灯少看来，大屏行业这些年为泛娱乐视听服务所下的苦功，都是广泛意义上的腾挪转换，也进一步加剧了行业的内卷。一部影视作品，绝大多数用户只会看一次，当大屏与手机、PC抢同一块蛋糕，随着入局者越多，能分到的蛋糕必然就越小。灯少说，“这只是价值的转移，而不是价值的新增。”

　　那要如何才能做到新增？

　　“大屏这些年一直在探寻泛娱乐视听服务的领先，却疏忽了公信力的构建，以及作为生活服务创新者和政府公共服务代表者的角色。价值的新增，需要与外部彼此赋能，进行价值升级”，灯少说，“电视大屏接下来除了泛娱乐之外，还应该进一步着力于智慧服务平台的构建，要跳出视听看电视，这将会是一个更具想象空间的大市场。”

　　也就是说，电视应该从视听走向服务，未来视听将变成服务的能力或手段之一。产业也需要从消费侧转向供给侧，不仅是消费者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还要创造智慧服务需求并引导他们消费。

　　这不并不容易。

　　但不走这一步或许前路更难。

　　以IPTV为例，过去十年的快速发展期，IPTV一直试图做视听服务的领先者，但灯少认为其实IPTV只称得上是个跟随者，不管是内容维度还是体验维度，都跟在OTT和视频平台身后跑。在灯少看来，倘若机制没有变化，在视听服务领域，IPTV再怎么做也始终比不过更开放的互联网平台。

　　如果这是一条死胡同，就不能再蒙着眼往前跑。灯少说，“既然公信力是天然优势，那为什么不利用优势去做服务？既然有这么一个和用户衔接的规模平台，那为什么不去做一些价值更高的服务？看一部两小时的电影可能挣5块钱，但服务所形成的回报会远远不止5块钱！”

　　灯少担心产业把蛋糕越做越小，希望大家能不拘泥于老套路，能开辟新战场。他说，“当电视真正从现在的2B2C模式，走向2G2C、2H2C模式，充分扩大合作外延，大屏作为覆盖千家万户的最末终端，甚至有望变成社会治理的一个重要窗口，这时就不再是腾挪转换，而是真正做到了价值的新增。”

　　在泛娱乐视听领域的“专研”，对产业未来发展不能说全无意义，但终归是条窄道。不能给平台未来，也不能给行业未来。是继续无休止的视听内容竞争，还是重新找到平台的价值本相，2022年的中国大屏产业已经走到了岔路口。

　　没有等边三角形

　　岔路口也是分水岭。

　　过去几年，大屏格局就像一个非常有韧性的三角形，无论边长如何变化，这个组合始终不变，基本是一家日子好过，另外一家或两家就“增长乏力”：IPTV风光的时候，是DVB的至暗时刻；DVB和OTT携手探索直播业务时，是IPTV的竞争优势被缩减之时；OTT深陷泛娱乐视听服务无法脱身，IPTV和DVB却获得了智慧服务业务探索的机遇……尽管三角形的格局始终没有被打破，但等边三角形似乎是永远不会出现的。

　　灯少认为，如果政策没有太大变化，那么这种状态还会持续，且会更加交织复杂。但在不考虑政策的前提下，产业各方一定要有打破现有格局的思维和勇气，电视的未来一定不是像现在这样分立。

　　而要打破格局，首先需要做的就是破除瓶颈。在灯少看来，三大业务各有各的瓶颈：

　　IPTV现在的博弈着力点既在于外部的OTT，更在于内部的新媒体和运营商，发展十几年，双方依旧没有磨合成统一的合作力量，彼此之间依旧在内耗。这里面原因很多，既有政策的牵制，也有市场的诱惑，但除了规模，商业蛋糕一直没有做大，这是影响双方协同的鸡和蛋纠缠往复的根源。而在面对外部竞争时，IPTV需要有“有为才有位”的觉悟，不能等着政策来扶持，而是需要主动创新，甚至差异化发展，来摆脱现有困局。IPTV的OTT化，是一条向上走的增值之路。

　　OTT相比IPTV则更纯粹，泛娱乐，市场化，法无禁止即可行，享受牌照商内部竞争的红利，同时依托爱优腾等互联网资本的支持，堆出了产业化的道路。但同时，这条路上也是先烈不断，如乐视、看尚、暴风以及诸多的机顶盒和APP，随着当下互联网视听金主自身的不景气，这个行业也在面临困境。但OTT这些年最大的积累是完成了电视机的智能化升级，而这个升级，可以为OTT在泛娱乐上的破界提供更好的平台，如智能电视+DVB直播、投屏、软终端，甚至+IPTV等。不过未来，随着OTT自身影响力的提升，它所面临的管控必然会加强，而当OTT变得越来越可控，价值其实是在被削弱的。

　　2022年中国广电开始了视听新业务的尝试，灯少认为其推出的5G频道、智能推荐、OTT直播等新业务，目前来说还很难判断，“我个人并不看好，因为随着中国广电获得5G牌照且没有放弃电视业务，他就会成为既是运营商又是播控商的双重身份，是产业的极大变数。但是如果从电视业务本身而言，中国广电优势不明显，他现在更像是一条不甘心的鲶鱼，会搅动行业的变化，但自身基因所在，难以成为鳄鱼。其实国家给了中国广电5G网络和文化大数据专网这两大领域，就是希望能腾笼换鸟，置换下行的电视业务，但是广电却始终存在着路径依赖，难以脱离旧有的格局，在竞争日益激烈下，故步自封必然难有进展。”

　　灯少认为，中国广电对新业务的尝试，由于正在突破原有电视业务管理上的边界，反而为IPTV、OTT的破局提供了可行性。换句话说，只要政策层面不违规，有线有的，IPTV和OTT为什么不能有？看上去是阻力，其实也是机会。

　　电视的未来，谁的机会？

　　尽管目前大屏的三角形格局还非常有韧性，但在灯少判断的电视智慧服务增量价值的探寻中，却不是谁都有机会，也不是谁都能把握住机会的。即，不是谁都具备未来电视的根基。

　　灯少认为，不管未来电视的形态如何变化，始终会有内容服务的提供者。而这个提供者会是谁？如果是视听内容维度，那竞争者可以有很多，但如果在智慧服务维度，则必须具备几个条件：1、拥有本地化服务的能力；2、拥有可管可控的能力和安全保障；3、拥有庞大的用户规模。

　　OTT首先被排除在外，由于不具备本地化服务能力，电视的智慧服务无从谈起，更为重要的是，灯少认为，安卓系统在公网上的安全性和中国对电视媒体的高要求之间是根本的矛盾，电视的公信力经不起网络攻击的挑战。

　　而DVB的用户规模一再下滑，显然已经丧失了统治地位，尽管它也拥有本地化服务的能力，但灯少认为，如果它还具备拼劲儿，过去十年就应该是和IPTV抗衡的状态，“过去十年都做不了的事，在下一个十年也未必做得了。”

　　IPTV成为了那个幸存的可能性，但前提是能跳出IPTV看IPTV，跳出视听看电视。

　　“如果IPTV的眼光还只是盯在视听娱乐上，那就仍在看眼前利益。希望各方能把眼光放得长远一点。钱要花在刀刃上，着重于长远，做智慧服务平台的构建，总好过于耗在视听内容的内卷中。”灯少说，“IPTV要具备OTT化的能力，这个OTT不是具体的业务，而是技术和业务的开放。同时IPTV除了2C业务外，要有效扩展到2B、2G等智慧服务市场，甚至成为社区治理的有效终端。”

　　灯少表示，IPTV如果抱着用创新业务抵御市场竞争的心态，那说明产业还在往上走；但如果认为政策可以把很多竞争屏蔽在外，其实就已经进入到了DVB化的状态中，而这将成为一个重要的分水岭，也决定了IPTV是不是真正能实现到未来电视的跨越。

　　不过到目前为止，IPTV的智慧服务前景依然处于前期的试水和准备中，如果说离真正实现有100步的距离，灯少认为现在只走了10步。

　　IPTV还需要撸起袖子干。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迈出去。迈出去才有可能拿到门票，迈不出去那就是坐滑滑梯，一路向下。

　　未来的电视，回归、升级

　　尽管在灯少看来，IPTV具备未来电视的潜质，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业务形态就会消亡。

　　他认为，电视（产品）将回归并升级到大电视（行业），不管是IPTV还是OTT，其本质都是电视业务；不管是现在的智能电视还是未来的电视形态，其根本还是内容和服务。对于用户来说，他们其实不关心究竟是IPTV、OTT还是DVB，他们只关心内容和服务。所以对于用户的着眼点要回归到电视这个大概念，无论未来是分还是合，IPTV、OTT都是电视业务的一种，所以电视业务要构建自己的大电视品牌化，并随之推进内容与服务的升级，不要局限于IPTV或OTT，这样未来才具有更大的成长空间。

　　“IPTV、OTT会从现在的异体同生走向未来的一体共生”，灯少说。他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从中国大屏产业的特殊性来看，监管体系在所难免，而一直合规发展的IPTV可以成为“骨”，而OTT则是“血肉”，充分将二者融合后，能够让用户既看不到骨头又能获得最优质的使用体验，一体共生的电视业务或许才是更符合未来趋势的业务形态。

　　对未来3~5年的大屏产业变化，灯少做了一个预测：

　　从政策角度来看，行业要迎来更好的变化，取决于视听行业管理部门在顶层设计上的创新与打破现有利益壁垒的勇气。未来或明确PTV、OTT、DVB三者之间的业务边界和范围，严格管理；或让三者电视业务保持同等待遇，进行市场化发展。

　　从发展角度来看，产业将以大电视品牌淡化IPTV、OTT、DVB之间的业务界限，强化监管，逐步统一开放。统一面向四大运营商，形成标准化合作模式。

　　从内容角度来看，IPTV和OTT在内容侧将会越来越趋同，差异性越来越小，从现在的异体同生演进到一体共生。用OTT的开放性和泛娱乐内容的体验感，加上IPTV从区域到联合的智慧服务，构建电视的统一开放大市场。

　　从业务角度来看，1、除了新闻频道外，大部分以频道为形态的线性直播将被以时点为特征的点播形式所替代，同时基于内容的智能排列（推荐）又将组合为轮播新形态；2、内容版权将对于现有的视听行业的发展影响巨大。不仅是在知识产权，还会影响业务形态；3、在电视大屏的泛娱乐内容上，免费会卷土重来，除了头部内容付费外，大部分影视内容都将回归到用户免费观看，第三方买单的状态。

　　而对于身处其中的各参与方，灯少的建议是：

　　首先需要知道电视业务的底线；

　　其次是不要局限于电视本身，电视本身难以构成商业的全部，未来一定是以电视为载体的线上、线下的商业场景的融合，所以要有破界的思维和勇气。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最后要创新，除了从产品和技术微创新做起外，一定要研究用户的消费心理来指导微创新，消费往往一念间，或许就是在你的某个色彩或按键上。创新的目的一定要落到商业变现的本源。

　　灯少反复强调，“电视一定要从视听十年进入电视服务十年，这才是电视的未来。”

　　灯少简介

　　中国电视新媒体领域知名观察家，现任流媒体网CEO，中国智能多媒体技术联盟智库专家，工信部互动媒体产业联盟专家委成员，中关村现代信息消费应用产业技术联盟副秘书长，双创投资平台创业英雄汇发起人。

　　长期观察、研究中国电视新媒体和三网融合领域，对于IPTV、互联网电视、家庭互联网的产业发展、趋势、商业模式和格局有深入研究，其在IPTV领域的研究和观察著述，是IPTV从业者了解和认知行业的必读本，也是研判行业发展的重要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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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听·这十年”系列采访仅代表各位专家个人观点，供行业参考

责任编辑：侯亚丽